新春走基层|广西小镇的螺蛳粉“情结”
广西人的生活始于夜晚,伴随着一股独特的“香味”。
夜幕降临,大街小巷的螺蛳粉摊开始冒出来。橘黄色的夜灯、几张木桌、红色塑料椅,简陋的环境挡不住人头攒动的食客。
我的老家在广西贵港,人生的前18年都在一个小镇上度过。后来因为求学离开家乡,一肚子的乡愁只有螺蛳粉能解。每次回家,第一件事就是去吃心心念念的“肥佬螺蛳粉”。
“肥佬”幸坚人如其名,体型偏胖,眯眯眼。每晚8点,他会准时出现在小镇的宵夜摊上,系着红色围裙站在十几种食材前,笑嘻嘻地问人:“今晚的粉要加点什么料?”
一年中生意最火的时候是春节,“肥佬螺蛳粉”摊前排队的食客从未断绝,直到凌晨4点。
但也有例外。2020年的春节因新冠疫情影响,餐饮店暂停营业近一个月。“旺季没有开摊,我们的收入少了将近三分之一。”经营了33年,“肥佬”觉得去年是最难的一年。
有“危”,也有“机”。疫情期间,螺蛳粉突然爆红,频频登上微博热搜。小镇里的外卖、网店也借此东风火了起来。
对于漂泊在外的人来说,嗦一口螺蛳粉,或许就是家乡的味道。
“肥佬”幸坚在摊位忙活。新京报记者吴采倩摄
“不嗦一碗粉,过年不完整”
“肥佬螺蛳粉”或许是小镇最火的宵夜。
傍晚时分,“肥佬”一家就开始在摊位上忙活,搭桌子、摆凳子、生火、熬汤等等。食客们循着香味慢慢向摊位靠拢,越来越多……
宵夜摊的主体是一个大铁皮柜,上面摆放着十几盘生料,包括猪肉、牛肉、大虾、黄鳝、鹌鹑蛋……“肥佬”幸坚系着一条红色的围裙,左手拿着小铁勺,右手捏着小汤匙,笑眯眯地站在摊前。
“今晚的粉要加点什么料?”这是他常用的开场白。得到回应后,他的左右手飞快扫过面前十几盘生料,小汤匙一舀,铁勺一接,食客点的配菜便落入一旁的小碗中。
另一侧,妻子开起炉火,抓一把泡好的米粉放入锅中。勺起一碗骨汤,再熟练放入酸笋、配菜、辣椒面,最后撒上一把小葱段,一碗热气腾腾的螺蛳粉就出锅了。转眼间,弟弟幸聪就将美食端到了食客面前。
红油鲜亮的骨汤,细白修长的米粉,绿油油的生菜,红亮的大虾。正在排队的一对父女目不转睛地盯着配色丰富的螺蛳粉,“别流口水了哦”,父亲扭头逗了一下怀中的女儿。
正在煮的螺蛳粉。新京报记者吴采倩摄
一旁的蔡琼燕欣慰地看着家人们默契协作。她是幸坚兄弟俩的母亲,也是这家店的创始人。33年前,蔡琼燕20岁,是一名普通的农村妇女,靠帮工地挑石头为生,一天能挣5块钱。
风吹日晒,繁重的劳动,微薄的收入,令她萌生另寻出路的想法。刚开始,厨艺不错的她尝试着卖宵夜,煮点螺蛳粉、炒个田螺、煲份绿豆粥、以此补贴家用。
某天晚上,一个从台湾回来探亲的男子来到摊前,他想尝尝广西特色小吃。一碗螺蛳粉下肚,那个男子给了蔡琼燕10块钱,还说了句“不用找了”。当时的螺蛳粉是2元一碗,蔡琼燕被他的大方惊到,“挑一天的石头才赚5块钱,我突然觉得做宵夜摊也是份好营生。”
上个世纪90年代,小镇的居民都过着“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”的生活,并不流行吃宵夜。蔡琼燕夫妻二人用心经营着这个小摊位,每晚七点出摊,凌晨一两点再收摊。
1999年,儿子们开始接手宵夜摊,“夫妻档”变成了“兄弟档”,经营团队也发展成如今的近十人。慢慢地,宵夜种类扩大到螺蛳粉、炒粉和炖鸡等,收款方式也由纸币变成如今的“扫码支付”。
33年间,他们逐渐积累口碑。有人特地从别的城市开车几小时来吃,每天都有六七群从市区慕名而来的食客,还有人在离开家乡前特地打包一份螺蛳粉材料,带回广东再煮。
“不嗦一碗粉,过年不完整。”在深圳工作的刘立,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约上三五好友嗦粉。在他看来,热热闹闹的宵夜摊是年味最浓的地方,哪怕在深圳也能吃到螺蛳粉,但远不及家乡的好吃。
食客在螺蛳粉餐厅嗦粉。新京报记者吴采倩摄
疫情下的“危”与“机”
春节,是“肥佬”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。
但也有例外,2020年春节因为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,所有饮食店铺关停了一个多月,大家都宅在家中。
“旺季没能摆摊,我们的收入少了将近三分之一。”没营业时,幸坚还经常接到食客的电话,问他什么时候能出摊,很想吃螺蛳粉。那段时间,幸坚的钱包瘦了,自己反而胖了。
不仅是春节的生意受到影响,蔡琼燕感觉整个2020年的生意都“淡了,不如往年”。她觉得,这是33年营业生涯中最难的一年。
小镇上,一些餐饮店因经营不善接连倒闭,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实力雄厚的螺蛳粉连锁店。
离“肥佬螺蛳粉”一百多米处,两家“螺蛳粉休闲餐厅”接连开业。明亮的落地窗、精美的壁画、舒适的软座,店内还有wifi、移动电源和空调,良好的环境吸引了一批年轻人。
统一制服的店员在不停地打单、煮粉、叫号、收拾桌面,一碗螺蛳粉的诞生变得更加流程化。
收银台前,摆放着真空袋装的螺蛳粉,还能为食客提供邮寄等服务。“如果觉得好吃,还可以带走,这些销量都不错。”一家连锁店店主黄丽娟说。去年疫情期间,黄丽娟家也有损失,但她心态平和:“大家都是靠着过年赚钱,影响肯定有的,但都熬过去了。”
也有食客询问幸坚,未来是否考虑开分店或连锁店。他摇了摇头,“当下的生意都忙不过来,如果不能亲力亲为,他们无法保证口味和食材的新鲜度。”
蔡琼燕支持儿子的决定。“肥佬螺蛳粉”每天营业至凌晨三四点,他们回到家洗漱完已是五六点。把生米粉放入冷水中浸泡,他们便开始休息,“米粉得拿冷水泡十几个小时,口感才好。”
煮好的螺蛳粉。新京报记者吴采倩摄
睡两三个小时,早上八点,蔡琼燕的身影又出现在早市上,她得趁早购买新鲜的肉类和蔬菜。“以前镇上还没有海鲜店,新鲜的虾还得托人从市区运过来。”
幸坚一般是中午12点醒来,吃过午饭,他就忙着切菜、洗菜、炖汤等准备工作。
广西有句俗语,“听戏听腔,吃粉吃汤。”蔡琼燕选用新鲜的猪筒骨熬制螺蛳粉汤底,她从浓白的汤里捞起筒骨,“不舍得出本钱,哪来的利润?”她始终觉得,用真材实料熬出的汤才香。
疫情期间,也有新的机遇。
在提倡“少出门、少聚集”的疫情期间,身穿橙马甲的外面小哥穿梭在小镇中。他们不属于美团或饿了么这种大型公司,而是自营的“跑腿外卖”。
外卖骑手温宝雯回忆,平时每天大概有五六十单外卖,疫情期间订单有所增加。每逢节假日,团队仅有的三四个外卖员更是忙得不可开交,订单大多是奶茶或者螺蛳粉等宵夜。
“肥佬螺蛳粉”也开通了外卖业务,并成为“热门商家”。在幸坚忙着点单时,弟弟幸聪会在一旁套好打包袋,他们的螺蛳粉或被送到城郊的学校,或被送到附近的村子,或被到某个不想出门的小镇居民家中。
“春节期间,外卖的订单占了营业额的一半。”幸坚说,如果没有外卖打包,现有的这些座位即便再扩大一倍,也坐不下这么多食客。
食客在排队买“肥佬”螺蛳粉。新京报记者吴采倩摄
从碗里到袋里
广西人为何爱嗦粉?
这与当地的物产与气候有关,这里盛产稻米,米粉则是由大米加工而成。比起单调的米饭,广西人更爱风格各异的米粉。
煮一锅开水,再把米粉放入烫熟,最后加入生料、酸笋和青菜等,一碗热腾腾的米粉便大功告成。好吃又方便,这或许也是米粉火遍大街小巷的原因。
每当跟人提起“广西”,大家脑海中蹦出的或许不再是桂林山水,而是螺蛳粉。
“螺蛳粉还不发货”的话题在2020年2月登上微博热搜,一跃成为疫情宅家期间最火的食物,各大网络主播纷纷带货。最火爆时,一名广西网友忍不住评论:“做梦都没想到,竟然有一天在广西吃不到螺蛳粉。”
随着产业化的发展,螺蛳粉从碗里变成袋里,从广西走向了海外。据柳州海关统计,2020年上半年,螺蛳粉出口额达去年出口总额8倍。
疫情期间,网购螺蛳粉的订单暴涨。经销商韦作涵忙得没日没夜,平时每个月的订单最多一万多件,“那时候订单几十万包的大有人在。”他甚至搬空了两个螺蛳粉厂的存货,不管是水煮型、冲泡型、自热型,都被抢购一空。
韦作涵看好螺蛳粉的市场,“外地人回家都喜欢带点作特产,本地人出门喜欢买些当礼物”。还有漂泊在外的广西人是他的常客,经常让他帮忙寄螺蛳粉。
今年春节,黄佳雯响应就地过年的号召,留在工作地海南过年。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,她早早网购了螺蛳粉作为年货。“我就是很爱吃螺蛳粉,有时候非常想吃,过年能吃到就很开心!”
电商之风也吹到了小镇上。有人曾假借采访之名去拍蔡琼燕的螺蛳粉配料,却把这些图发到自己的网店上进行宣传。蔡琼燕对此不屑一顾,“货不对版有什么用,乱来的。”
可供食客选择的螺蛳粉配菜。新京报记者吴采倩摄
大年初一凌晨4点,“肥佬”摊位上的食材已经差不多卖完,仍有食客陆续到来。
阿姨从麻袋里掏出仅剩的两棵生菜,甩了甩上面的水珠,准备作为配菜。过年吃生菜,可以讨个“升官发财”的好彩头。
由于春节人流量较大,幸坚决定把营业时间从凌晨三点延长至四五点。“有时候还得通宵,一直有人来,就想吃我们家的粉。”他双手叉腰,转了转脖子,哈欠连连。
“老板新年快乐,还有没有粉啊?”
“有,来啰来啰!”
好不容易歇会儿的店员本想吃口粽子,又继续忙活了起来。
同题问答:
(1)疫情对你最大的改变是什么?
幸坚:去年旺季没有开摊,我们的收入减少了三分之一。疫情对我的触动也很大,人生无常,我不再一年365天都忙活宵夜摊,每个月会休息2天,带上妻子和孩子,一起开车去旅游和吃大餐。
(2)2021年有什么愿望和规划?
幸坚: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,可以攒钱买房。规划就是,我们的生意还是比较稳定的,希望自己能坚持出摊,不偷懒。
新京报记者吴采倩
校对柳宝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