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标题:新十条后,北京十日记
在跑了一个星期的同城快送之后,12月16日,骑手董浩“阳”了。收到核酸单管“阳性”的结果之后,他只是简单说了一句,“没事,预料之中”。
吴姗姗半个月前感染,如今已经康复,16日这一天,她开始复工。阳过之后剩下的药,吴姗姗送给了那些需要的人,之前她送过四颗布洛芬、一个温度计给陌生人,对方给她寄来了一箱黄桃罐头,善意回流。
距离“新十条”落地满十天,北京正在发生变化。密接、行程卡、高风险地区等词语正在成为过去式。居家自愈、发热门诊、药品供应、运力不足等成为新的关键词。
十天的时间,越来越多的人切身感受着奥密克戎。一些人“阳”了,一些人已经康复,科普从知识变成体验。专家预计的第一波感染峰值即将到来,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力量,对抗病毒,等待春天。
“放开”前夜
12月6日,北京市宣布进入商超、商务楼等不再查验核酸。
北京某区卫生系统工作人员安萍最先感到了变化。
那天,许多社区医院向她上报感染病例,上级要求她开始储备相关药物。也是从那天起,她负责对接的物资,从防护服、口罩、护目镜等转变成了药品。
此前,她的工作重心是严防死守,她在11月中旬守过隔离点,“一例交叉感染都不能出现。”但她也记得,在隔离酒店,即便有“红绿区”划分,有防护服等严密措施,仍然出现了一线人员的感染情况,“说明这个感染性已经非常非常强了。”
同样在12月6日,26岁的某影视公司新媒体主管余寒没有去上班。他说,一百多人的公司里已有一小半人感染了新冠,开始居家办公。此前一天的12月5日,他出门做核酸,发现每个核酸点都在排长队,“至少得等三个小时以上。”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,他转头回家,“要不没病也给冻出病了,而且队伍里可能也有阳性。”
得知从6日起进入商超、写字楼不再查验核酸,他觉得“生活好像恢复了一点儿”。
12月6日,保安吴越成如往常一样在潘家园南里某小区门口值勤,身旁放着一块贴有二维码的牌子,供小区进出人员扫码。从这天起,他不再阻拦非小区内人员进入小区,他觉得工作轻松了不少,“避免了一些和居民、外卖骑手的纠纷。”
至12月6日,潘家园旧货市场已休市半个月。摊主张国旗记得,12月5日,潘家园复市了一天,他卖出几十本书,收入百十来块钱,又在临收摊时接到次日闭市的通知。他当时心想不好,“市场怕不是要到年前都开不出来了。”
但12月6日下午两点多,复市通知又来了,并提及进出商户及顾客“无须出示核酸检测阴性证明”。接到通知时,张国旗正在家里用胶水粘旧书皮,“挺高兴。”
12月6日这一天,33岁的北京某私立医院急诊科医生许帆发现,急诊诊断偶发的阳性病患越来越多。原本,他所在的医院需将接诊到的阳性病患上报、转院,但从6日起,上报迟迟没有结果,“到处都满员了,阳性病人只能送到我们自己的发热门诊。”那两天,他自己也短暂地感到咽痛,以为是劳累过度所致。
35岁的北京某三级医院急诊科医生陈蓉在12月初出现了流鼻涕、打喷嚏的症状,靠吃感冒药压了下去。她的身边接二连三地有同事“中招”。头几个“中招”的同事,自愿隔离在医院。很快,阳性人员增长太快,医院的空间也不够用了。截至12月6日,她的科室内同事约有近三分之一感染阳性。
“新十条”公布
12月7日,“新十条”公布,人们的生活开始截然不同。
骑手张永新像往常一样,在小区门口停好电动车,左手拎上货物,右手准备掏出手机扫健康宝。
张永新今年31岁,是一家生鲜零售配送站的全职配送员,入职一年半来,他只负责站点周围的小区,最远不超过5公里。
“直接进吧”,小区保安与他四目相对,并朝他挥挥手。张永新说自己突然还有些不习惯,以前扫完健康宝,有一声“通过,绿码,核酸几天”,“一听这个声音才能进”差不多成了他的条件反射。随后他发现小区门口的健康码二维码牌子也不见了,于是开始“放心大胆地进”。
同一天,保安吴越成的工作一下子轻松了很多,他只需要在门口站好岗。
放开之后,吴越成和同事们不需要做核酸检测了。保安队长郑重其事召集大家开会,叮嘱他们做好个人防护,还给8名保安发了抗原,让他们隔几天做一次,每天面对这么多人,要对自己的身体有个数。
这一天,张国旗赶早九点就到了潘家园市场,相较起12月5日,他觉得人流量一下少了,“可能是猛一放开,不查核酸了,有些人反而怕了,不出来了。”也是这天,“新十条”宣布跨地区流动不再查验核酸及健康码,一位内蒙古的书友立刻打电话给张国旗,说自己订了当天下午的大巴,要来京大量购书,“想来很久了。”
看到“新十条”的消息之后,余寒和同事们猜测,接下来进电影院估计也不需要查核酸了。当天,很多电影项目开始动起来,一些他们之前早就听说过,但是迟迟不见消息的片子开始冒头。再加上《阿凡达2》即将上映,余寒很开心,沉寂了三年的电影院,可能要恢复往日的热闹了。
大学毕业后,余寒一直从事着电影行业的工作。疫情这三年,他见证了电影行业遭受到的巨大打击。2020年下半年,公司给所有员工降薪,拿着一千多块钱的基本工资挨了一段时间,他辞去工作,全身心读了编剧专业的研究生。等他2022年毕业,新冠疫情的影响仍未远去。
2022年12月7日,北京动物园,入园不查核酸。新京报记者王飞摄
“阳”多了
12月8日,在医院首个不查验核酸、不区分阴性阳性病患的日子,陈蓉迎来了急诊科医生生涯中“最忙碌、最凌乱”的一天。
当天的早八点至晚八点,她当值12小时班,共接诊一百二十多位病人,且多伴随咽痛、发烧等症状,“百分之八十是阳性。”
病人们大致分为这么几类:有要求做核酸的,医院彼时只提供抗原测试,且不到中午,抗原也用完了,只能开些感冒药、退烧药让人领回去;有在发热门诊排队半天不能就诊,转头冲来急诊室求助的;有胰腺炎、肠梗阻等突发疾病的,医院病房的阳性区接不过来,只能留人在急诊室输液。输液室坐满了,病人们就租了轮椅、平车,在门口输液。
2022年12月14日,西城区广安体育馆简易发热门诊正式启用。居民在排队取药。新京报记者王嘉宁摄
也是这一天,医护面临大减员,“三分之一的同事都阳性了”。陈蓉正是替一位阳性同事的班。当天中午,她突然感觉肌肉酸痛,身子捂在防护服及面屏、口罩、鞋套、帽子里,一阵冷一阵热;嗓子逐渐干疼得像要冒烟儿。
下班回家时,她的小腿痛到难以行走,“感觉肌肉在溶解”。一测体温,已经烧到了39摄氏度,抗原显示阳性。
同样是在12月8日,许帆与同事以二人之力,接诊了过去四位医生才能完成的病人量。他记得,他的病人中“有接近半数在发烧”。
许帆说,进入12月后,随着同事们不断地感染阳性、离岗休息,他开始频繁地顶替他人班次。从12月1日至8日,他值12小时班七次,这通常是半个月才需完成的工作量。
12月9日,他在家休息,逐渐感觉全身乏力。次日他发烧至40摄氏度,浑身胀痛,抗原显示果然阳了。
12月8日这一天,某小学英语老师明瑾正在上网课。
三年来,老师和学生都经历了多次网课,这次的特殊性是开始有人“阳”着上课。班里有一个人发烧了,继续在线上听课,稍微调皮的孩子就会很惊讶地跟老师报告说,“老师他得新冠了!”
课堂上请假的孩子多了,带病上课的老师也多了。
比如三年级的班级里,老师一边咳嗽一边坚持上课,老师会和学生坦言,“不好意思,现在老师是感染了新冠”,但是学生们并没有异样的目光或反应。明瑾觉得,小学里的孩子对新冠病毒的认知,有一个从害怕到逐步接受的过程。“接受了它是一个我们可以生的病,我觉得对于孩子也是一个进步。”
一周之后,班里25个学生,有四分之一因为生病请假。明瑾在上课的时候,提问了一个学生,开麦回答的人说,“我是孩子家长,孩子生病了在床上躺着呢。”
送药互助
12月10日开始,董浩发现,同城送药的单子频繁涌进来。
他平时主要在房山区域跑。这次他决定加入北京市内的同城跑腿,他一共注册了两家平台,成为众包骑手。
董浩比较了下,近一个星期,在市内当同城跑腿的感受是,基本上7、8公里配送费就能到50块钱。而如果继续在房山跑,同样的距离可能只是20多元。
取药的地点千差万别,有时候是一个私人住址,有时候是药店,有时候是医院。
董浩说,在药店取药,经常遇到因为插队吵架的情况。12月10日这一天,某种药只剩最后三盒了,前面排队的人说要全部买走,后面的人嚷嚷着不同意,店主决定一人一盒,董浩随口一问价格,“一盒要卖200,我心想我不买。”
在这之前,视频里的董浩是这样的:左右两边肩膀上分别挂着两桶5L矿泉水,左右两只手分别提着4、5袋装菜的袋子。
12月10日后,他送的物品往往只是几盒药,几包口罩,几盒抗原,配送费还高,配送时间也卡得没有那么紧,但风险也高,收药的人基本也阳了。
他也加大了对自己的防护,里面一层医用口罩,外面一层N95口罩,最外面是头盔面罩。送完一单,给自己喷一下酒精,继续上路。只有在人少车少的空旷地带,他会摘下口罩,大口呼吸。
12月10日,骑手董浩接到的送药订单,专人直送,意味着中间不再接其他单。受访者供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