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月15日,江歌妈妈@苦咖啡-夏莲一大早就发布了一条视频,说自己又出门办事了,对于近期的直播希望大家给出反馈。
视频中,江歌妈妈背对着清晨的朝阳,眼中有了精气神。
几天前她发布视频,表示目前的身体状况无法进行高强度工作,但她需要赚钱来支撑维权之路和养老问题。
权衡之下,决定直播带货。
10月9日晚,54岁的江歌妈妈正式开播。
从晚上8点持续到11点,共吸引超过1500万网友观看;3小时内售出近6万件商品,销售额超百万元。
看到江歌妈妈花心思做事、改善生活状态,许多网友由衷替她高兴。
但同时,此举也招来不少骂声。
某些人对她百般攻讦,指责她吃女儿江歌的“人血馒头”,认为此前维权都是炒作,目的就是为了直播带货捞钱。
其实,自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,诸如此类的争议就一直伴随着江歌妈妈。
看似莫名其妙,实则是某种必然。
因为,江歌妈妈太不像一个“标准的受害者家属”了。
江歌离世至今,已有7年。
7年前,她在日本留学时,为了保护朋友刘鑫(2019年改名为刘暖曦),被丧心病狂的陈世峰杀害。
7年后,再看到关于她的消息,仍然充斥着冰冷的恶意。
不同的是,这次刀子对准的是她的母亲。
因为江歌妈妈直播带货了。
一批“正义使者”横空出世,打着揭露真相、曝光丑恶的旗号,痛斥江歌妈妈消费逝去的江歌,大肆敛财。
质疑她给自己买热搜炒作。
阴谋论她通过带货洗钱。
甚至用“江歌不死哪来的你”这样恶毒的语言来攻击一个痛失独女的母亲。
可事实如何?
女儿一岁时,江歌妈妈与重男轻女、有家庭暴力的丈夫离婚,母女俩相依为命,日子过得清贫。
即便如此,她还是硬生生省出了送江歌去日本留学的费用。
女儿出事后,江歌妈妈连打官司的钱都没有,只能通过平台发起网络筹款。
经证实,所得的29万元全都用在案子上。
可维权之路漫漫,29万元显然不够。
2017年,江歌妈妈公开个人支付宝、微信接受捐助,金额不详。
但在2018年之后,她几乎关闭了所有募捐渠道。
没有水滴筹、轻松筹,文章不开赞赏,微博设置“仅半年可见”,以前可赞赏的文章都无法打开。
哪怕通过早年公布的支付宝账号,捐出的钱还会被她退回。
要知道,江歌妈妈当时没有工作,赡养着八十多岁的老母亲,官司又是一场接一场,其中的开销绝不是小数。
但比起向公众伸手,她更愿意自食其力。
2019年始,江歌妈妈开通线上店铺,卖的都是些平价的日用品。
怕好心人变相捐款,她一再强调,“任何人购买我小店里的商品,是您真正的需要,请不要因为同情我可怜我而购买。”
与刘鑫的官司胜诉后,江歌妈妈获得了一笔赔偿款。
人们希望她能用这笔钱安度晚年,她转手便成立“江歌专项助学基金”,悉数捐给失学儿童。
还特地解释:“大家放心,我是一个叛逆老妈,我不会被任何人道德绑架。把这笔钱捐给需要的孩子,自己心里也轻松一点。”
从始至终,江歌妈妈的目的只有一个,替无辜受害的江歌伸张正义。
但无论她再怎么避嫌,骂声总是不绝于耳。
在某些人的臆想中,受害者家属应该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。
就算要维权,也应该是体面的、隐忍的、悄无声息的。
在他们眼里,这位失去女儿的母亲,连好好生活的权利都没有。
“我有过无数次想要放弃,放弃生命,放弃一切。”
这是江歌妈妈接受采访时说过的一句话。
2016年,江歌24岁,就读于日本政法大学。
她成绩优异,人也善良。
在得知刘鑫与其男友陈世峰产生矛盾后,欣然接纳她搬进自己租住的房子里。
那时的她没料到,自己会死于好友的背叛。
11月3日凌晨,陈世峰持刀上门找刘鑫,意欲行凶。
逃生时,刘鑫先进了家门。
但没想到,她竟转身把江歌推出去挡刀,自己锁门保命。
可怜的江歌身中11刀,颈部伤口深8厘米,瞬间出血如瀑,最终倒在了血泊之中,
远在国内的江歌妈妈接到消息后,宛如五雷轰顶。
在弄清来龙去脉后,她急切地想要替女儿讨回公道。
然而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。
陈世峰被抓捕归案,却是以威胁刘鑫的罪名。
刘鑫藏匿于茫茫人海,不愿为江歌之死出面。
哪怕后来进入法律程序,两人也是多次撒谎改口,不肯老实认罪。
但决心复仇的母亲没被宵小之徒的下三滥伎俩吓退。
自学法律,和女儿案件相关的法条,她都一一钻研、体会、内化、表达。
寻求帮助,发起签名活动,向日本司法施压,促使日本警方以“江歌遇害案”嫌犯的罪名逮捕陈世峰。
接触互联网,从不善打字到可以写长文,把每件事交代得清清楚楚、逻辑清晰。
“我以前不知道什么叫Word文档、PDF,以前我有什么不会的,就喊歌儿,怎么办,教教我。”
但后来,凡是有利于官司的,江歌妈妈都会死磕到底。
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农村妇人,被现实逼成了无所不能的战士。
正是有她锲而不舍地奔走,江歌案才逐渐有了结果。
2017年,陈世峰因故意杀人罪和恐吓罪被判有期徒刑20年。
2022年,刘暖曦被判民事赔偿69.6万元。
拿到判决书后,江歌妈妈来到江歌的坟前,告诉她:“妈妈做到了。”
奈何,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。
杀人犯终有一天会重返社会,白眼狼也不过损失些身外之物,江歌的生命却永远消逝了。
“如果江歌在,因为她的同龄人都已经结婚生小孩了,我可能现在在家里给她做饭,给她收拾屋子,给她看孩子,做好她的后盾,这是我最想要的生活。可是我再怎么想,也想不来了。”
“也要不来了。”
所有人都劝她放下过去,开始新生活。
可她的安稳人生,终究是被毁了。
江歌妈妈要面对的,不止是讨伐陈世峰、刘暖曦的主线任务,还有许多个支线任务。
自从悲剧发生后,无数魑魅魍魉便视江歌妈妈为可欺的猎物,指责她借江歌之死炒作,甚至造谣抹黑江歌。
1997年生的张某宁就是其中一员。
看到江歌案后,她一时兴起,画了侮辱江歌母女的漫画,通过不同账号发布到网上,点击浏览高达1000万次。
另一个典型是谭某。
他在微博发布漫画作品《甜心宝贝miss奖@b!tch》,故意丑化江歌妈妈。
还发表“江秋莲自己克死女儿江歌,不能怨任何人”“江秋莲七百多天了还不安生,你想念你家鸽子就去买瓶敌敌畏就ok啦”等数条博文。
更过分的是,他在文章中配上了江歌本人的遗照,还捏造了江歌是陈世峰情敌而被其杀害的故事。
江歌妈妈忍无可忍,将这两个人告上法庭。
2020年,谭某因侮辱罪和诽谤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。
事到临头,他辩解自己只是跟风,希望能用14万元的经济赔偿换取谅解,但被江歌妈妈拒绝。
2021年,张某宁因寻衅滋事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。
与网络上张牙舞爪的形象不同,现实中,她是个文静秀气的女孩。
“由于不喜欢自己所学的专业,心情抑郁烦躁,于是到网上发泄。”
她向江歌妈妈求情,说辞是自己想回家,想妈妈了。
多么讽刺。
以画为刃之时,她何曾想过别人的母女情深。
就像江歌妈妈说的,“谭某、张某宁,都是年纪轻轻就坐牢,我又恨又痛。我母女与他们素不相识,对他们没有任何伤害,他们却要伤害我们,我想不通。”
人性幽深固然可怖,但维权本身足以让她心力交瘁。
隔着一层网络,要揪出背后真人难上加难。
取证时,还要忍着恶心反复去看那些侮辱性的文字。
“一遍又一遍,像肉滚过刀片。”
花费几个月时间收集、筛选证据,把上百张截图上传公证,再将公证后的截图复制到文档里,对应上每张图的公证编码,用文字形式概括图中内容,并写自诉状。
光谭某这个案子,江歌妈妈就整理出了11个档案袋。
材料部分完成,还要跑到对方居住地所在的法院提起诉讼,这才进入程序。
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,江歌妈妈踽踽独行。
“我是一个母亲,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为江歌牺牲一切的人,我必须一次又一次把破碎的心收拢起来,把折断的身躯打上钢钉站立起来。”
打赢的官司不少,每一次判决书下来,人们总忍不住替她高兴。
可她说,“我始终是一个输家”。
是啊,对于一位母亲而言,从失去女儿的那一天起,她就已经输了。
这些年,江歌妈妈总是孤零零一个人。
开心难过无处诉说,生病时连个端水递药的人都没有。
可她没有考虑过再婚,常常将提亲的人送出门后断绝来往,也不打算再要个孩子,甚至宠物都不愿意养。
如今,江歌妈妈转换了心态,积极尝试新的生活方式,用直播带货筹谋未来。
支撑她走下去的,是一个执念——等陈世峰从监狱里出来回到国内,继续追究他的责任。
还有那些抹黑江歌的,她一个也不宽恕。
令人欣慰的是,除了提及案件,大多数时候,江歌妈妈的笑容多过眼泪。
镜头前,她的精气神也比过去好得多。
一切看起来都在好转。
可是,总有人要把她往深渊里拖。
在他们的认知中,明星可以直播,网红可以带货,但江歌妈妈不行。
她必须是一个高尚的、伟大的母亲,在痛失爱女后最好清心寡欲、穷困潦倒、越过越惨。
尤其面对谣言和纷争,应该保持沉默,因为清者自清。
他们自顾自想象出一套刻板的苦难叙事,强行把受害者塞进定制好的模板,哪怕削足适履、血肉模糊。
如若不肯,便不遗余力地攻击、羞辱,直至对方倒下。
对江歌的妈妈是这样,对乔任梁的父母是这样,对章莹颖的父母也是这样。
但人世间的苦难,又岂能被拙劣的叙事一概而论。
亲人离世固然令人心碎,可生活总要继续下去。
直播带货也只是一种谋生手段,一种精神寄托。
不是乞讨,没有欺骗,可以买,也可以不买。
何苦要赶尽杀绝?
这些家庭已经承担了太多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,活下来的人,实在不需要成为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家属。
只要能够好好活着,就是最好的叙事。